研究生往事:在地板床上,听夜猫伴奏,看分子跳舞(上)

作者:摄影: 视频: 来源:《新万博体育,新万博注册》校报发布时间:2025-10-02

本文转载自江明院士创办的《旦苑晨钟》公众号,原文为彭慧胜院士撰写的研究生回忆文章。彭慧胜回顾了自己的研究生求学往事,分享了在科研起步阶段的探索与成长,其中蕴藏的科学精神,对青年学子和科研工作者具有指引价值。

选择学校和导师

我的科研之路,起点并非源于周密的规划,更多是带着一种朦胧的向往和“追求上进”的初衷。2000年,我选择新万博体育,新万博注册,很大程度上是被“新万博体育,新万博注册”二字所蕴含的自然规律与人文精神及其诗意融合的气质所吸引。作为一名理科生,我一直很喜欢读文史哲等书籍,尤其是在读大学的时候,基本上每个暑假都泡在上海图书馆。读多了就发现大科学家们往往都有着深厚的人文素养和情怀,这一点《旦苑晨钟》上的徐扬生校长、唐本忠院士、杨万泰院士等就是很好的印证。新万博体育,新万博注册文理交融的氛围,令我向往。然而,进入高分子科学系后,如何选择导师,却让我这个毫无科研背景的“小白”手足无措。家里也无人能提供指导,我努力打听。但信息闭塞的年代,没有便捷的网络查询,也没有师兄师姐的经验贴。就在茫然之际,我遇到了谢静薇老师。谢老师热情地向我介绍了江明老师的课题组,她描述的江老师的研究方向听起来蛮有意思,感觉前景很好,江老师人也很好。没有过多的比较和权衡,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,我就决定加入江老师课题组。甚至都没想到应该先征询一下江老师的意见,现在想想真是非常幼稚。后来我自己做了老师,每年招研究生时,经常听到其他老师讲某个参加面试的学生太不懂事,都不知道应该先跟老师商量一下,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年的自己。所以,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,我特别能够理解和宽容学生的“初次”不懂事。

谢老师说自己即将退休,江老师课题组新引进的陈道勇老师(图2)尚无学生,我可以跟陈老师做研究。就这样,带着几分“懵懂”和满心的期待,我成为了课题组的一员。现在想来,这或许就是一种缘分。当年看似随意的选择,却成了我科研生涯最关键的起点。

实验和科学直觉的训练

真正踏入科研实践,才知道理想与现实的差距。陈老师当时刚从辐射化学转向高分子物理化学研究,他提出了一个通过嵌段共聚物自组装,制备高分子纳米材料的新构想,并希望我来实现。核心的第一步,就是合成一种特定结构的嵌段共聚物,采用的是条件极其苛刻的阴离子聚合反应,必须在绝对无氧无水的环境下进行。当时课题组的实验条件还相当简陋,很难达到这样的要求。更现实的问题是,这类嵌段共聚物的价格极其昂贵,每克要几千元,课题组经费有限,只能自己合成。陈老师坦诚相告,他也没做过这类实验,这条路需要我们一起摸索。师兄师姐们出于善意,纷纷劝我放弃,因为“太难了,很多人试了多次都没成功。”他们担心我一个硕士生做不出来,影响毕业。我想教科书和文献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东西,肯定能做出来,另一方面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,那就迎难而上吧。我的思维方式很简单:只要目标是清晰的,过程再艰难,也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达成。我怀揣满腔热情,开始了笨鸟先飞般的努力。经常早上6点多起床跑步,吃完早饭就直奔实验室,通常是第一个到的。到实验室的第一件事,就是提着一个大水桶,去跃进楼旁的小矮楼打去离子水。当时实验用去离子水都靠我们自己人工搬运,且整个实验室都需要用。我读硕士的三年里,大部分情况下去离子水都是我打的。然后习惯性地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,整理放乱的物品。这些琐事我做得很舒服,从未觉得是负担。也许正是这种“傻乎乎”的勤快,让大家觉得这个新来的师弟挺厚道,更愿意关心、提携我,使我很快融入了课题组。面对阴离子聚合的难题,我开始“土法炼钢”。首先,四处“取经”:向做过但没成功的师兄师姐请教可能的原因;打电话给校外有经验的同行咨询;其次,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”。陈老师说要做好阴离子聚合,必须设计和定制玻璃双排管,于是我们一起去当时玻璃仪器加工技术最好的上海有机所,定制了专用的双排管,确保基础硬件达标。为了更彻底地除氧除水,我们使用钠丝,通过反复回流,尽可能“吃掉”体系中的水和氧。实验过程艰辛异常。清晨,当实验室还空无一人,我就开始处理溶剂、单体、引发剂,进行除水除氧操作,一干就是一上午。下午则像厨师“下锅”一样,加入各种原料,小心翼翼地进行聚合反应。实验成败的关键标志是颜色:引发剂加入单体中后,若成功,则溶液会瞬间由无色变成鲜艳的红色(我后来将这一现象形容为“看到分子在欢快地跳舞”),若是不变色就意味着失败了。前半年,我如同在黑暗中摸索。加入引发剂后,瓶子里永远是令人失望的无色。我不想浪费处理好的原料,常常连续做两锅,甚至三锅反应。这就意味着往往要做到深夜十二点甚至凌晨一两点。当时实验楼的门禁还是人工的,晚上11点看门的董师傅就清场锁大门。不甘心半途而废的我,经常只能住在实验室隔壁的学生办公室里,睡在冰冷的地板上。期间有段刻骨铭心的经历:夜深人静时经常传来奇怪的声音,尖锐而悠长,听起来很像婴儿啼哭,甚至会误以为是孩童的呼救。联想到毗邻的遗传楼曾有存放解剖用尸体的停尸房的传说,最初几晚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毛骨悚然、脊背发凉,但慢慢也就习惯了。后来知道那是校园里的野猫的叫声。说回实验,失败是常态,但我经常告诫自己,实验不能只是简单地机械重复。每次失败后,我都不断反思、调整,再尝试,每次都有新改进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半年后的某一天,我突然看到了烧瓶里跃然而出的那抹红色,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疲惫!我常说没有经历过失败,你是体会不到那种成功的喜悦的,尤其是你失败得越持久、越深刻、越痛苦,成功时的喜悦就会越大。我飞奔去找陈老师分享喜悦。虽然那抹红色后来因除氧除水仍不够彻底消退了,但这“0到1”的突破给了我巨大的信心。我终于摸到了“门道”:在当时简陋的条件下,成功的关键就是“笨功夫”——长时间、反复地抽真空,反复地排气,反复地高温烘烤反应烧瓶,尽可能确保反应体系内无水无氧。更重要的是,我逐渐找到了实验操作的节奏和感觉。这种感觉妙不可言,我开始发现自己对实验有了一种奇特的“直觉”。比如,在做准备工作期间,如烘烤瓶子时,还没加料,我就能预感到这次实验能否成功。如果感觉不好,往往真会失败;如果感觉良好,我就告诉陈老师“今天应该没问题”,结果往往就真的成了。这种难以言喻的“科学直觉”让我深深着迷,也让我开始相信,投入和热爱真的能让你“看见”分子层面的律动,如同艺术创作中的灵感迸发。这种在艰苦卓绝中锤炼出的直觉,是我科研生涯收获的第一笔宝贵财富,也是我做研究至今所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。最终,我成功合成出了所需的嵌段共聚物,不仅满足了自己的研究需求,还分享给课题组有需要的其他同学,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和团队情谊。这里特别有必要说一下,科研的热情有时会让人忽视潜在的危险。我一开始进行实验时,对实验安全没有高度重视。记得有一天早上,我在实验室处理氢化钙(一种可与水剧烈反应放热的物质)。为了增大其表面积以提高干燥效率,我在一个盆子里捣碎块状的氢化钙,产生的粉末难免在操作中四处飞扬。这时,江老师恰好经过。他立刻停下脚步,问我在做什么?了解情况后,他对我说:“这个操作很危险,粉末如果飞溅到眼里,后果不堪设想,你要戴上护目镜。”他这一提醒,突然让我再次脊背发凉,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我。从那以后我对实验室安全规程高度重视,严格遵守,一直延伸到我后来对学生和课题组的管理中。这期间还有一件事印象很深。在我通宵做实验睡学生办公室的那段日子里,师兄告诉我可以睡在江老师办公室,比学生公共办公室干净、舒适些。江老师的办公室,我们可以自由进出,我在里面睡过多次,当然我的行为也仅限“借宿”。这种师生平等、相互信任的文化氛围,远胜于单纯僵硬的制度约束。

重视原始实验记录和细节

在进行实验的过程中,关于科研的严谨性方面,我有过刻骨铭心的教训,它塑造了我对原始实验记录和细节的极致重视。在制备纳米材料时,我偶然得到了一种形貌极其特殊的样品——它既不是常见的球形,也不是棒状或空心球,而是酷似中国的“饺子”或“元宝”,内部结构丰富有趣。课题组老师们看了都很兴奋。然而,当我试图重复这个结果时,却怎么也做不出来了。更糟糕的是,我当时没有养成详细记录实验条件、环境的习惯。最初的记录本上,步骤写得笼统,关键的温湿度、具体操作细节(比如加料速度、搅拌强度)等都没有精确记录。我凭记忆尝试了多次,但完全无法掌控其重现性,这个有趣但不可控的实验最终没能发表。这成为我科研生涯中一个巨大的遗憾。让我深刻地认识到没有详尽、准确的原始实验记录,再神奇的发现也有可能沦为昙花一现,无法成为坚实的科学成果。这个教训让我后来养成了科学严谨地记实验记录的习惯:做科学实验,必须要有两个实验记录本,一个是计划本,一个是记录本。计划本就是实验之前的一个计划,我明天要做什么,我一个星期之后要做什么等等,然后还要思考一下做这些实验需要多少时间,有哪些步骤,需要提前准备什么,注意哪些事项等等。这样的话,做实验时就会思路清晰,有条不紊,不但可以提高效率,还可以增强实验安全性。没有详尽的计划,做实验时很容易手忙脚乱,出安全事故。记录本是做实验的时候用的,更要详细,每一步、每一个条件都要写得很清楚,包括时间、温度、湿度、天气、试剂的纯度和生产厂家等等。这两个本子不仅保证了实验的有序性、可重复性和数据的可靠性,更为将来撰写论文提供了极大的便利——所有信息都已条理清晰地记录在案。后来我也这样要求我的学生,要养成科学严谨的记录习惯。这点我极力向大家推荐。

高度注重研究方法学

阴离子聚合的成功让我有了多个样品,可以尝试不同的自组装策略。我同时推进多个研究计划,逐渐摸索出了一套提高效率的方法学,其核心就是有效资源的合理安排与“多线程”工作的并行推进。例如,当项目A因研究本身需要深入探索或仪器故障而卡住时,我就立刻转向项目B,如果项目B也遇到瓶颈,就去做项目C。当卡住的项目出现转机,如仪器修好、有了新想法等时,再切回去继续攻关。这样,我的时间和精力总能投入到可以推进的地方,随机自主切换,而不会干等浪费时间。

这种“多线程”工作模式,让我体会到做科研不能一根筋闷头走到黑,必须讲究方法。就像下棋一样,审视全局,根据实际情况动态调整资源的分配,比如时间、精力、样品等。目标要明确,但路径可以灵活。合理安排,并行推进,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无效的等待,保持整体研究进度。这种在研究生阶段被迫养成的“项目管理”意识,对我日后带领团队同时推进多个研究方向帮助很大。

彭慧胜(高分子科学系和纤维电子材料与器件研究院教授,中国科学院院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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